时光荏苒,转眼间已霜花染发,儿时的经历在记忆中经久不灭。
那是1976年的寒假,那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些,那一年中国的三大开国功臣毛主席、周总理、朱德元帅先后逝世,唐山大地震,人们沉浸在悲痛中。无论多么寒冷的冬天,总有暖阳的时候,薄薄的阳光穿破厚厚的云层,带给大地温暖。打倒“四人帮”的拨乱反正,就像阳光一样,慢慢驱散了笼罩在人们心上的阴霾,人们的生活秩序逐步好转了。广播里的政策宣传,鼓励农民的自有产品自行销售,农民卖自产品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,也不会挂上投机倒把的政治帽子了。
邻居的三叔娘和湘伯娘是亲妯娌,除了她俩,还有三妯娌,都住在一栋房,各自有两间房,又黑又窄,白天也不太看见,但冬天那屋里比较暖和。我喜欢跟着三叔娘和湘伯娘满山跑。快过年了,不远处的村落已经发生鸡瘟了,三叔娘和湘伯娘一来很担心自己家的鸡染病,二来也要有钱买点过年的物质,瓜子和纸包糖是必须要有的,所以想趁早把家里的鸡卖了,能卖几个钱就算几个钱。她们的跟屁虫的我,晚上对家里人说了三叔娘她们要去卖鸡,妈妈说不敢按最原本的养鸡计划把鸡送给亲戚家了,不如也去卖几个钱,问哥哥姐姐们谁答应去卖鸡,哥哥姐姐们碍于面子,认为卖东西丢死人了,谁也不愿意去,在这种情况下,九岁的我主动报名去卖鸡。妈妈担心我不行,怕我不会看称、不会算钱。我很有底气地告诉妈妈,我读三年级了,学了乘法,不会算错的,不会看称,立即可以学会的。父亲和姊妹们立即出了几道题给我算,几斤几两、几块几毛,我都算对了,他们觉得我真的不会算错;妈妈立即拿来了称,告诉我看称,还拿了一些东西来,让我试着称称,都对了。大家觉得我真的能算数、会称称,有了卖鸡的能力,赞成我跟着三叔娘她们去卖鸡。
第二天清早,在三叔娘和湘伯娘的帮助下,我又提又背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,把竹篮装着的五只鸡弄到了真正的老鼠港,就是现在中医院那条卖菜的街,和三叔娘她们在同一个地点卖鸡。不久,一个瘦瘦的阿姨问了价格后,没多说话就买走了两只鸡,一块二毛钱一斤,一共十二块六毛。三叔娘和湘伯娘的鸡很久也没有人买,她们说和我在一起,别人只买我的鸡,要换一个地点卖。我觉得我很幸运,很快就能卖出两只鸡,是人多的好地点,也信心满满地认为五只鸡全部会卖出去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街上买菜的人慢慢地少了,也不见三叔娘和湘伯娘来寻我,我站在那里,觉得越来越冷,肚子也饿了,可是舍不得花几分钱去买一个包子或者油炸饼吃,守着剩下的三只鸡,盼望着能有人来买,哪怕是来问问价格,讨价还价也好。卖菜的人都走了,买菜的人也没有了,我依然执着的守在那里,希望幸运能够降临。
天暗下来了,我知道我必须往回赶了,我害怕一个人走山路,更何况天黑后的山路。从冷水江回去,必须翻过一座山,那山上到处都有坟墓,途中的一个地方叫大坪里,专门葬那些没成家的人,我白天都怕一个人去那里;大人们经常对小孩们说山上有老虎、豺狼等好多吃人的野兽,说老虎和豺狼的眼睛晚上放绿光,可以看见很远地方的小孩。我担心黑夜里豺狼把窝叼走了。我提着三只鸡,沮丧又心焦的拼命往家里赶。路过电石厂的家属区,一个矮矮的小老头看到了我提着鸡,就问“妹几,鸡何里卖”,我说“一块二毛钱一斤”,小老头说“收摊货了,还要果里贵,便宜力几咯”,我说“就是卖一块二毛一斤,我上午都是卖一块二”,小老头伸手捉了鸡,掂了掂重量,看了看鸡屁股,握了握鸡脚,然后说“你果个鸡是瘟鸡,屁股上有好多鸡屎,鸡脚冰凉给”,我知道,小老头这些话无非就是为了还价。小老头说收摊货,只给半价,我不同意,经过一番降价、加价,终于以八毛一斤的价格成交了。三只鸡一称一算钱,只有十块六毛,比上午两只鸡的钱还少,我很犹豫了,很久不说话。小老头又开始做工作了:你的鸡是瘟鸡,拿回去也会死了,如果不是瘟鸡,冻了一天,也不好喂了,也会生病死了。我不再说话,久久的沉思:隔壁村落的鸡发瘟了,肯定会传到我家村落的;根据以往的经验,鸡如果发瘟,妈妈不甘心杀了给我们吃,除非是鸡死了;我们几姊妹的学费要十几块钱,每个学期开学,虽然妈妈从不欠学费,不像很多家长一样到学期结束了还要老师上门讨要,但每学期开学,妈妈都忧心忡忡;鸡不卖,一分钱也没有了,可能鸡真的死了;鸡卖了,好歹还能变成了钱;是自己主动要求卖鸡的,鸡没卖完,是自己做不到事,没用……小老头不失时机地在旁边劝我卖了鸡就是钱,我一万个不情愿地收下了那邹巴巴的十块六毛钱,在黑暗中气喘吁吁地跑回家。
那是我第一次卖东西,我经常为此而骄傲:大人们都不敢去卖东西,可是,我敢!我九岁就敢!
读书离开了农村,依然每年回去帮父母做早插、双抢、挖红薯等赶季节的农活,直到父母年迈不再农事。我不会因为是农村里长大的孩子而自卑,我爱家乡,爱农村的山山水水,爱勤劳的人们。我记住了父亲教我们的话:劳动最光荣!我也经常告诉周围的人:劳动不可耻,劳动最光荣!